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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產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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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產業

皇帝心頭百般情緒, 翻湧沈浮著,久久不休。

“孤這一生,平四海, 除外戚, 從不向人低頭。如今……”

他厚實的大掌, 重重拍在坐下金椅子上,眼眸深處湧起淡淡水波。這是對眼下局勢的扼腕,也是對當年英勇無畏的緬懷。

“若孤這時候引眾藩王入長安,哪怕些微透露出願意縱容他們彼此相爭的意思, 都能緩解眼下這般被動的處境。到那時,孤的日子是好過了,可百姓又當如何?”

“等著他們的,是各郡國內連年不斷的戰火, 這人間也必將成煉獄。”

“天下的子民可憐,孤的孩兒也可憐。”

“孤要把那麽豆丁點的孩兒推入豺狼虎豹窩裏,讓他往後數十年, 只能仰人鼻息保全性命;就連太子血脈, 孤也得求上蒼庇佑, 求上蒼垂憐, 保佑他還活著, 能遇上個好人,教他習文識字,知書懂禮。為我朝江山爭取未來萬一之可能。”

皇帝為傷心事所擾, 緊握著明晨公手臂,龍目蘊淚。

原本強提起來的精氣神, 又一次萎頓。

明晨公也裹著袖頭擦眼睛,他也為這個陷入困獸之鬥的昔日雄主落淚。

從宣室殿出來, 淩驀迦看著天邊雲朵隨風不斷翻湧起伏,心頭浪濤不定。

世事難斷。

說的便是眼前情形。

他回到尚書臺值房,換了件青色文士長衫,一路步行著出宮,到宮門口時,正好撞上八公主鑾駕。

許是出了一趟宮,心情愉悅,這位尊貴又高傲的公主此刻正笑意滿懷,被貼身宮婢伺候著,撩簾往外頭看。看這巍巍皇城古樸厚重,看這宮禁之中王權錦繡。

她和身邊人說了句什麽,無意的一個轉頭,視線正好與眸光淺淡默然的淩驀迦撞上。

不知怎的,八公主竟如受了莫大驚嚇一般,那雙漂亮眼睛裏的笑立時頓住,似慌張又像懼怕般,猛的擡手,將瑩潤的玉骨扇打在撩著錦緞車簾的宮婢手上,宮婢吃痛,手腕抖了一抖,瞬時,絲滑的錦簾落下,將車內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。

淩驀迦眼底笑意一閃而過,收回視線,繼續闊步朝宮門外去。

李執瑾依舊睡著,但身上已沒有多少汗了。

淩驀迦在她身邊坐了許久,又將手伸到錦被中,那裏還算幹爽溫暖,他才放心。

受他請托的吳媼,面上盡是過來人才有的通透,笑呵呵回話。

“老奴知道,小女君是您捧在心尖尖上的人,自不敢讓她出事。”

“食物相克的方子不同,起的作用也不同。老奴也是懂些醫理的,除了您特別交代的時候,會用方子叫小女君身上反應嚴重些,瞞人耳目;其餘時候,都只讓她昏睡著,不會傷了本裏。”

淩驀迦這才放心,笑著說了句有勞阿媼,將房裏所有伺候的丫鬟老媼們都遣了出去。

睡著的李執瑾與平日慵懶狡黠,總在他面前露出些強勢與調皮的樣子截然不同。

她以往總黑沈發亮的眼睛雖然閉著,也不能遮掩她的美麗;一身玉膚吹彈可破。但讓淩驀迦更為看重的,卻是她心情如月皎,肝膽向天驕的氣魄和膽識。

淩驀迦一直覺得,自己是個極懂得變通的人,卻只在愛她這一件事上,犯了軸。年少時那淡淡的一眼,叫他失了魂丟了魄,無數次午夜夢回不可得,於是,他將自己也變成了擁有那樣眼神的人。

他把昏睡著的李執瑾摟進懷裏。

把臉貼在她頸窩,蜷縮著,靠近她。

仿若李執瑾就是能為他續命補魂的源泉。

本只是想靜靜與李執瑾呆一會,卻不想,也不知是近些日太忙,還是這屋裏太安靜;又或者,就是在李執瑾身邊,能讓淩驀迦安心,他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。一直到天微微亮起,屋外傳來丫鬟仆從們灑掃動靜,淩驀迦才猛地清醒。

嗅著李執瑾身上淡淡馨香,他心中漸漸彌漫起一股名為幸福滿足的情緒。

明知她聽不見,淩驀迦還是道:“七娘,你再等等,馬上就好。”

他目光沈靜,聲音壓的極低。

乍一聽到,甚至叫人生出一種他是正在鄭重且眷戀,向人盟誓的錯覺。

今日尚書臺不是他當值,皇帝那裏也沒有旁的交代,淩驀迦不必進宮伺候,也沒有外出會友的安排。更不像以往閑在家中時,要麽燒一壺好水泡一杯好茶,要麽展卷提筆暢快的揮毫潑墨。他只捏著一卷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揚雄法言,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,也不知看進去多少。

直到榘木送第二遍茶進去,見自家主公的視線還落在那句“視日月而至知眾星之蔑也,仰聖人而知眾說之小也”上,他才隱隱察覺,他家主公這分明不是在讀書,反而像是等什麽人,或消息。

就在這時,榘水匆匆而來。

“主公,八公主身邊的宮婢送來信,說……”

榘水神色覆雜,狐疑看淩驀迦。

卻見淩驀迦始終淡淡的表情,似乎並不意外。

於是,他將挑在舌尖上的疑問吞回去,繼續道:“八公主一個時辰後,會在酌瓊館天字一號的臨瓊閣會友,請您前去一敘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淩驀迦面上無動於衷,捧在手裏的竹簡,卻終於往前翻了兩格。

酌瓊館位處長安城最中心的繁華地段,早年由一位南方客商經營,請的也都是南邊的廚子,剛開張時確實紅火了兩年;後來,掌櫃覺得千裏迢迢從南邊運特色調味料所費頗巨,就更改了經營思路,將各種樣南方菜式加以改良,使其更符合長安城的口味。

可惜,酒樓原來的南方廚子領略不了長安城主食菜系的風采,改良出來的味道也不倫不類。

漸漸的,紅火一時的酌瓊館便沒落了。

掌櫃日日嗚呼哀哉,叫苦連天,便想高價將酒樓盤出去。只是,這高價實在是太高了,來了好幾波老板掌櫃,都被他報出來的數字嚇的轉身就跑。

直到大半年前,這間酌瓊館才終於成功易主。

只是,這接手之人很是神秘,一直潛藏在暗處不曾現身;偏偏他又對做買賣非常有一套,硬是將這間普普通通的酒樓,改建成一個私密性極高,且處處透露別致又有厚重底蘊的話事之所。

與原本坐落在城東,已有進百年歷史的白鶴樓分庭抗禮,甚至隱隱顯露出超越之意。

偏生就在這要緊時候,一向順風順水的白鶴樓忽然倒黴,樓裏竟發生了刺殺朝廷大員的命案,叫那些熟客心生芥蒂,紛紛轉投別家。

其中很大一部分客人,就進了酌瓊館。

酌瓊館幕後的掌櫃也是妙人,為了不使這些往來他們樓裏話事的人當面撞上尷尬,於是迅速走通了衙門關系,又給酌瓊館加開了兩道門。還將後院原本供給酒樓夥計們住的所有排屋都拆了,將地方騰出來,叫那些極其註重隱私的人可以直接將車馬趕進後院,下車可以從後院樓梯直接進入二層和三層雅間。

如此以來,酌瓊館的生意就更加紅火了。

因淩驀迦此番來,是要與公主會面,也是吩咐榘木趕了一輛極其普通的馬車,直接進到了酌瓊館後院。

這樣避人的法子,淩驀迦不是第一次用了。

但今天,榘木在伺候他下車時,並不如以往專心,反而一直扯著脖子,往後門口方向張望。那樣子,竟是一副遇到熟人了的表情。

“怎麽了?”

榘木猶豫著,又朝後門方向看了一眼,才道:“我方才好像看到杏兒姑娘了。”

剛才,榘木趕車停到後院樓梯前,正給淩驀迦支腳蹬的時候,對面廂房中突然出來一個戴著長帷帽,垂首疾步的小女娘;榘木本身並未多加註意,偏偏一個扭頭間瞥見那小女娘帷帽被風撩起的一角,他一下認出來,那小女娘是李執瑾身邊的杏兒。

杏兒也看到了他。

可不知為何,她竟是一副十分怕遇到他的樣子,不但瞬間將被風卷起的長帷帽攏嚴實了,連轉身離開的步子都加快了。

“杏兒姑娘好像認出我了,又好像沒認出來。看著像是躲著我們似的。”

淩驀迦於是頓住腳步,在樓梯邊站了一會兒。

約莫一刻鐘後,從對面廂房裏又出來一人。那人看起來三四十歲模樣,穿著一身粗布長褂子,袖頭往起卷了兩圈,懷裏抱著把算盤,右手小指外還沾著一點墨。這人淩驀迦認識,正是酌瓊館的掌櫃,姓梁,不知名。酒樓裏的客人夥計遇上,都叫一聲梁掌櫃。

梁掌櫃一出廂房,就見淩驀迦正盯著自己。

他倒是不覺得慌,也不主動上前來討好諂媚,只抱拳朝淩驀迦躬身行了個禮,便轉身走了。

淩驀迦於是也轉身,一步步上樓梯。

“主公,那梁掌櫃可是有什麽問題,要不要叫榘明去查查?”

“不用。”

淩驀迦緩緩舉目,看沿樓梯一路向上的墻面上,掛著的被裝裱在或大或小的圓形楠竹框裏,或是色彩明艷,或是形象瑰麗的一幅幅春意圖,山水圖,甚至是仕女圖。他心中就有了幾番猜測。

“或許,杏兒姑娘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。”

榘木啊一聲,沒聽懂淩驀迦的話。

淩驀迦不開口,卻停住腳步,向身邊一副畫著小蒼蘭的掛畫上指了指。

“想一想,你可還在別的地方,見過這樣的花朵圖樣?”

榘木記憶力還算好,他鎖眉才想了須臾,就已止不住驚呼出聲。

“女君。兩個月前,女君來見您時穿的一件對襟大氅上,繡的就是這個樣式的花。”

榘木驚的眼珠子都瞪大了,終於反應過來:“這大名鼎鼎的酌瓊館,竟是女君手底下的產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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